这是译林出版社yilinpress第24堂名作家文学课
“还没决定要写谁,先答应写。我从这些作家的话里听出了一种渴望,或者说,从他们的邮件中读出了这种渴望——他们意欲承认那些人在他们的生活中起了特别重要的作用,为此想要感谢他们。他们要用一个小说家能够采用的最好方式,也就是讲述他们之间有何关系的方式,来承认他们所起的作用。由于大多数际遇都是在作家年纪尚轻或是脆弱敏感的时候发生的,有些文章还带点苦乐交杂的成分。那时候的他们对自己的身份还不确定,对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甚了了。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表达了一种永远的感激之情。不管有没有苦乐交杂的成分在里面,很多作家都在回顾自己年轻稚嫩时发生过的对他们有重大影响的事情,也即权威人士发现了他们有天赋的时刻,或者他们自己相信自己拥有这种天赋的时刻——他们尚无目标的生活从此改变了方向和速度。他们明白了路该往哪个方向走,而比之更有效、更有推动力的又是什么东西。而这一点,他们过去是不明白的。这就像是被救赎了。不,是实实在在地被救赎了——从一种毫不确定、迟疑不决和平庸无奇的状态中得到救赎。”
以上这段话,出自《导师、缪斯和恶魔:三十位作家谈影响他们一生的人》一书编者伊丽莎白•本尼迪克特所写的引言。导师是我们的典范,我们自己心底的名流,我们要努力赶上的人,会让我们爱上他们的人,有时候,还是我们悄悄追随的人——方法就是情不自禁地去读他们的书。用这段话作为今天文学课的开场白,也祝所有的老师们,所有那些曾经影响过你我的作家们,节日快乐。
1988年,我戒了烟。同年,我开始跟着戈登•利什学习。戈登身材修长,英俊潇洒,头发斑白,更像是故去的史蒂夫•麦奎因,只是史蒂夫•麦奎因没活那么大年纪。戈登喜欢黄色的卡其布。他的穿戴是牛仔装束——帽子——猎装——膝部加增了衬垫的帆布裤子。他不带公文包,拿的是塞满了书和纸张的LL比恩粗呢袋。他已经出版了两部小说,还有很多短篇。目前,他是阿尔弗雷德•A.诺普夫出版公司的编辑,还是文学杂志《季刊》的编辑。他曾在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任教,而且他的写作班已经成了一种传奇。我第一次打电话咨询写作班的情况时,戈登告诉我:“不行,不行。”班级人数已经满了,可接着,他听出了我声音里的失望,动了恻隐之心。为了我,他说,可以破例一次。我们总共有二十二人——十七个女生,五个男生,年龄和种族各异——在修他的创作课。(有一个学生远从新墨西哥来,有一个来自克利夫兰,还有一个来自华盛顿特区。有几个则每次从新泽西、康涅狄格以及从郊区过来。然而,我们中大多数人都是纽约的。)我们每周上一次课,共十二周,从六点上到子夜时分。我们在上东区一个学生公寓会面。课的费用是两千四百美元。
I
I2月25日
“写作,”戈登开始说道,“是一种行为方式。我们必须学会表现得自命不凡。”
戈登交叉着双腿,坐在直靠背的椅子上,在窄小、狭长的起居室尽头。他的夹克、帽子和粗呢袋就堆在他身边的地板上。我们二十二个人全都围在他身边。因为沙发和椅子不够全部人坐,我们有些人只好坐在地板上。头一次课开始之前,戈登已经给我们寄了张字条,警告我们说,在长达六个小时的课中不能吃东西、喝东西,也没有下课时间(要离开,唯一可以接受的借口便是上厕所)。我默默地坐在那,担心自己会引起他的注意。我避开他的目光,不敢正视他。从我坐着的地方,我观察起他的鞋子来——老式绑带的棕色靴子,擦得很亮,看上去像是定做的,就像德尼斯•芬奇•哈顿在非洲绕着卡伦•布利森农场骑马时可能穿的那种。
令我伤心和尴尬的一个事实是,在报名参加戈登的写作班以前,我已经花了十年时间写了一部小说,又重写了一次,再重写一次。我也写短篇,写了几十篇。我的家人和朋友读了我的小说和短篇小说,而且读过不止一次。大家都给我提建议,多少起了点鼓励作用。但是无济于事。我的作品还是不能发表。我固执、骄傲地拒绝放弃,可如果有人碰巧问我在做什么时,我就回答说:“我打字。”
“作家必须要有权威。创造权威的效果,可以有很多方法,但没有比坚定信念更关键的了,”戈登说。“你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但你没有选择。权威不但包括你说的话,而且被你的话所钳制。你不必证明什么,只要有权威去说就行了。绝不解释,绝不抱怨。你有说话的权利。你必须说话。好作品是篇逻辑论文,是有逻辑地表达出来的。”
“得发现自己的声音,”戈登也这么告诉我们,“要决定自己的声音是如何和别的声音不一样的。为了自己,要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热辣起来。陷入麻烦。到有危险的地方去。”那个从克利夫兰来上课的女士举手了。
戈登没管她。
“你一开始是怎么学讲话的?”他问——无疑已经预料到她的问题了。“你解构那种陈述到何种程度,就是衡量你有多勇敢的尺度。最好的作家就是那些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的作家——先把自己的稳定性破坏掉,然后再恢复。给自己挖个坑,”他说。“要写得让自己有罪,”他说,“那就是冲突所在。”
戈登谈着谈着,没有停顿地一气谈了六个小时,好像他是通过嘴巴从喉咙里松开一捆长长的丝线似的。别的人一句话都没说。我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子夜了。
“有很多人,”戈登说,“是有失败的条件的——举个例子,只有宇航员除外。宇航员已经习惯成功。他们来自单一种族的小镇,他们是那里的足球队队长。开始感觉成功,”他用告别的话跟我们说,“如果你成功了,别以为只是意外。”
“我写。”回家的路上,我这么对自己说道。
II
3月3日
我早到了几分钟,设法占到了沙发上的一个位子。那个从新墨西哥来的女人坐在我旁边。
“外面很冷。”她抱怨道。
我表示认同。早些时候,上完第一次课后,我们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然后见面一起喝咖啡,交换了一点个人信息。她名叫蒂娜(名字和地名不用原名)。蒂娜是个长着漂亮的红头发、身材娇小的女人,她过去曾经上过戈登的课,在《季刊》杂志上发表过一个短篇。
“故事讲什么的?”我问。
“语言。”她回答。
今晚戈登告诉我们:“英语真正的力量来自名词。”“英语,”他说,“是名词性的语言。要用主动语态及物动词,避免用不及物动词。要警惕形容词。大多数形容词都是没有必要的。”
接着,我们就开始在屋里到处走动。有一次很独特的课,每个学生都头一次读自己的作品。幸运且有天分的学生可以朗读自己的整篇作品,不幸且较没有天分的学生就没机会读。
我读了个故事,开头是这样的:我妈妈的后脑勺就像船头一样——戈登哼了一声。“停,”他叫道。
我停了下来,感到受伤了。
沙发上,坐在我身边的蒂娜把身体从我身边挪开了。
“塔克,塔克,”——出于某种原因,戈登都叫我们的姓,他还习惯重复叫——“别绞尽脑汁用比喻。让宾语和主语尽量近一些,只要你能尽力不造成同义反复。听听这个,”说着,他从自己喜欢的一个故事中举了个例,“像教堂一样安静。”
我也安静了。
III
3月10日
“你的第一个句子决定了你的世界;别写琐碎或是不重要的句子。没有什么比琐碎更糟糕的了,”戈登在和我们第三次见面时这么说道。“乔伊•威廉斯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使任何东西尝起来都像是鸡肉。’你要有自己的第一个句子,让它成为你自己的。”戈登继续说道:“每个句子都会导致下一个句子,每个句子都要归功于它之前的句子。要把句子的弹性显示出来。要养成重写句子的习惯。学会怎么开句。把自己当作制造语言的机器。”
班里形成了还不太稳定的友谊。大家都把位置固定了下来。彼得,一个律师,坐在唯一一把扶手椅上,脱下夹克,松了领带;马西娅,一个个子高挑的美女,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她经常对坐在她身边的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笑。这个年轻人正在写一部小说,兼职当侍者。
每一天,我的丈夫在燃烧,这是珍妮特的故事开头。她已是个两个孩子的母亲,每次都从新泽西过来上课。
戈登表示赞同。“听着,”他对我们说,他叫珍妮特把第一个句子再读一遍。
“波特,波特,”他对珍妮特说,“你做到了,你终于做到了。很不错的开头。”
珍妮特笑了。
“你们看,”戈登解释道,“她的句子中有前后参照。根本不一样的东西被第三个因素放在一块了,这就把句子的重要性提高了,把某些深奥的东西表达了出来。想想两个圆相交了,它们重叠的那一部分。意义就在那,这就是故事所在。”
轮到那个从克利夫兰来的女士了。我独自到医生办公室去,她开始读故事。
“不行,不行,”戈登对她喊着,“自怜——默里,默里——不会让你越过那第一个句子。”
我暗暗舒了口长气——至少我不是唯一一个。
IV
3月17日
“写作必须公正,”戈登说。虽然天气突然变暖了,他还在卡其布衬衫下面穿了件长袖T恤。他告诉我们,这是因为他得了牛皮癣。戈登并不害怕描述他的生活和家人的细节:他在疯人院的工作,他的妻子得了肌肉萎缩硬化症,他的小儿子是个天才,他的妈妈又老又弱,连上厕所都要人帮忙。“作家必须努力去了解物品,报告这物品时要以不知道为荣,”他说。
戈登提到了那些他认为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的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格雷斯•佩利、科马克•麦卡西、约翰•巴斯,还有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作家瓦尔特•范•蒂尔伯格•克拉克。(后来,我查阅了瓦尔特•范•蒂尔伯格•克拉克,才知道他写了《牛轭事件》,还有几本短篇小说集。我还知道他教过创作,因古怪的着装而闻名。)
“作家,”戈登继续说道,“是要赞美人类之谜的。他没有议事日程。你得写到纸页上,不写琐碎的东西,不能有不满情绪,”他劝告我们。
轮到蒂娜读她的故事了。就我所能理解的,这个故事是关于银器的——刀啊,汤匙啊,叉啊。
戈登很认真地听着。她读完以后,他对她说:“不错,拉思伯恩。你设法完全占领了你的地盘。”
蒂娜看上去很高兴。我把视线移开了。
“不要声明,”戈登说,“而要展示世界是怎么造成的。”他给我们举了个例子:“‘他的脚放在一起’这不好。‘他的脚紧靠在一起’,这样更好。你越是能感觉你在表达的东西,你就越没必要解释。”
我不由自主地瞥了眼戈登漂亮的鞋子。
V
3月24日
班里也发生了一些背叛行为。从华盛顿来的那位女士,一个只读过一次作品的年轻的亚裔美国诗人,还有那个律师。戈登简单提了提他们——提到他们缺乏勇气,缺乏耐力,缺乏恒心,缺乏这些成为作家的素质。
戈登叫高个子、金头发的马西娅。
“莫尔斯,莫尔斯。你看上去棒极了,亲爱的,”他说。“多好的作家名字啊。马西娅•莫尔斯,”他重复着。
马西娅看上去很高兴,开始朗读。那个春天的第一天早晨,她觉得世界都在苏醒……
“莫尔斯,莫尔斯,你现在应该更明白了,”戈登说着,阻止了她。“莫尔斯,莫尔斯,把你自己等同于春天的那种傲慢,那糟糕透顶的骄傲。和自然比。笨得像猪,”戈登还说。
马西娅的眼泪夺眶而出。
“说话人的声音必须和所描述的世界处于同一位置,或是比之低级,这很重要,”戈登继续说道,一点都不担心。
“杂种,”马西娅叫了起来。她收拾了自己的外套和稿纸,走了。她砰的一声关上了公寓门。那个坐在她旁边的黑头发的年轻人,正在写小说同时也当侍者的年轻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谁也没说话。
戈登给那个年轻人打手势,让他开始读。“下一个轮到你了,罗斯伯格,罗斯伯格。”
“我不敢确定我的——”罗斯伯格嗫嚅着。“我还是等等吧,戈登,”他说。
“读吧,罗斯伯格。读吧,”戈登命令着。
VI
3月31日
是复活节那一周。我没有上课,到加勒比海的沙滩来了。在太阳下,我躺在丈夫旁边,试图给他描述戈登的样子。
“他是同性恋吗?”他问。
“我们去游泳吧,”我回答他。
VII
4月7日
“你错过了很有趣的一课,”蒂娜告诉我。
我耸了耸肩——她难道没注意到我皮肤晒成棕褐色了?
戈登注意到了。“你到哪儿去啦,塔克?”他问。
我告诉了他。
“你看上去不错,塔克,”说着,他笑了。
“写作是一种勾引行为,”戈登在这次课上告诉我们。
VIII
4月14日
戈登和哈罗德•布鲁姆、哈罗德•布洛基、唐•德里罗、辛西娅•奥齐克以及DNA的发现者之一詹姆斯•沃森都是朋友。他用他们的故事让全班人快乐,告诉我们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的情形。他甚至还提到维利奇的一家他喜欢的意大利餐馆。(我下决心经常到这家意大利餐馆去试试,看能否看到唐•德里罗在那儿吃意面。)
这次,我读了有关一个不幸的女人的故事。她在打扫屋子,屋子打扫完后,一片树叶从开着的门被风吹了进来。由于什么都打点完了,屋子已经很干净——连废纸篓都清空了——她不知道对这片树叶该怎么办,于是就把它吃了。
戈登双手捧着头。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说:“塔克,塔克,这故事没有道德点。如果没有反讽,你绝不能用第一人称来声称情感。”
我很想声辩,但知道最好不要。我想抽烟。
“没有张力,没有戏剧。小说成了散文,成了独白,”戈登还这么宣称。
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什么时候戈登才会喜欢我的小说?
“小说,”戈登对全班同学说,“必须创作出一个论点,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很容易了。得不到什么东西。要参与到一个对你自己来说很困难的活动中去,不要只是自己报告这件事情。”
IX
4月21日
上课前,我和蒂娜吃了顿较早吃的晚餐。蒂娜告诉我,她签了个合同,要出一本短篇小说集。她告诉我,她到戈登办公室去拜访他了。她见过别的编辑,他们送书给她,请她吃饭,她说。
“那太好了,”我说。我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但我其实并不高兴。
梅利莎是班上签了合同要出短篇小说集的另外一个女人。她身材苗条,金发碧眼,穿着雅致的红色高跟鞋(显然,我很关注人们的鞋子)。她读了一个住在威斯康辛的家庭的故事。这家人在湖上有座房子。
那是些令人难以置信、支离破碎的日子,她的小说是这么开始的。
是夏末的日子。天空蓝得那么辽阔,云彩总是呈现出大平原上野牛的形状,一只接着一只,身形巨大、牛毛粗浓、驼着背,牛却低着头触到平地……她继续读着。
戈登很是赞赏。“写得不错,约翰逊,”他对她说。
“如何写出迷人的句子?”戈登根据梅利莎的小说问道。然后回答:“通过表达欲望。不要认为是通过交流,而是通过心醉。你,作家,就是有远见的人,是你自己欲望的见证者。”
“要敢于别出心裁。面对别出心裁。要勇敢,”我们要离开时,他这么告诉我们。
走出去时,我鼓足勇气告诉梅利莎:“我喜欢你的小说。”
结果发现,我们俩住的地方离得很近,我们就一起走回家了。我们于是成了朋友。
X
4月28日
“要与众不同,方法就是要拥有对立的观点。把问题倒过来。要采用对手的观点。与良好的判断背道而驰。不要屈从于传统,应该找到你自己的解决办法。当代作家的定位,就是他意识到自己在写小说。人物形象不是真实的人,他们是语言。作家们都知道这一点。
“在认为他们的人物是真实的二流作家中,”戈登继续说道,“有种共同的神经错乱,认为人物控制了叙事。作家所要做的事就是创造一种效果。如果效果和真实之间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就是文本产生的快乐。
“作家是创造者,不是记分员——重要的是效果而不是材料。想想科学家,”戈登说,“一个科学家在希望他能发现新东西的同时也在控制着他的实验。
“伟大的作品是从放肆、不平衡和疯狂当中获得成功的。”
戈登引用了他的朋友辛西娅•奥齐克的话。他声称,辛西娅“专注、猛烈、戏剧性地”描写着生活。“辛西娅•奥齐克,”戈登告诉我们,“中午以前是很少起床的,但她整夜整夜地写作。”
“作家创造了世界,”戈登继续说道。“小说就像梦一样。你脑子的另外一个部分在创造这个梦。一切都是虚构的——包括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作为一个作家,你越早明白这一点,你就能越早获得自由。不是说存在的那种方式,而是你创造的方式。
“因为你,作家,在观看,世界也就是和谐的。你应该明白,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你创造了你的世界,当你深深理解了这一切,你就会接受它。真正的智慧在统领着所有的信息,而且与之同呼吸,共命运。同时,你还得观察一切,看到一切——一直都要有询问的智慧——不是如何问,或者为什么要问,而是要问是什么。要成为一个更能思考的人,看看你所看到的一切是如何因为你在观看而切合时宜的。”
“作为作家,你们必须尽力使自己生气勃勃、充满活力。你的行为方式要像一个从来没尝过菠菜的人那样,”戈登对我们说。“要警觉,要留神。”
戈登讲得精疲力竭,令人高兴,也令人不安。他教导着我们,因我们而生气,也取笑我们,督促我们,最后——最重要的是——启发着我们。
XI
5月5日
已经开始写一部长篇了:两个女人在电话中的对话——一种现代(相对那时候来说)书信体小说。在课堂上,我读了其中的一部分:
莫利说:“她是站着死去的。”
我说:“什么?”
莫利说:“喂,莫利。谁呀?伊内兹?”
莫利说:“他们发现她立起来了——像扫帚那样立着。”
我说:“伊内兹?像什么?扫帚?天哪,莫利。现在几点?”莫利说:“在房间的角落里。伊内兹只穿着内衣。她穿着靴子。”“
扭转力,别忘了扭转力,塔克,”戈登让我停了下来,说。“把每件事的每一面都显示出来。要说明每件事都是具有同样价值的。塔克,塔克,停留在事物的表面。继续下去,不要停下来解释。你要的是不可避免之事,而不是预料之中的事。再读一些吧,”他还这么说。
我说:“靴子?等等。我把灯打开,莫利。天哪,莫利,现在是凌晨一点。凌晨一点十五分,莫利。”
莫利说:“旧的羊毛镶边的靴子。你知道我说的那种靴子吗,莉莉?那种旧款的。胶套鞋。”
我说:“胶套鞋?你吵醒我了,莫利。喂?”
“面对死亡的闲聊,”戈登用表扬的口吻说。
XII
5月12日
“做格雷斯•佩利,”戈登在最后一堂课上告诉我们。“从屋顶上尖叫。烧毁教堂。做个革命者。每个好作家在他那个时代都是令人震惊的,说的话也是别的任何人都不敢说的。找到一种跟你自己在书页中辩论的方式。让你自己的感觉不稳定。
“把你自己离奇古怪、与众不同的地方挖掘出来,把你的缺陷瑕疵挖掘出来。
“想想要同时考虑所有可能性的围棋手。
“把作家想象成马背上的骑手,小说就是马,地面就是驰骋的地域。有关的东西就是地域的结构,马是怎么运动的,骑手又要如何让自己的动作和马达到和谐,好让自己骑得平稳。
“伟大的成就就是前进。开始写之前,你的道德定位要准,”戈登对我们说,“这样,你写的就是值得写的东西。”
最后一课,感觉就是一次胜利。我们,十八个胸怀抱负的作家,大体上活了下来。我们听了戈登将近七十二小时的课。那期间,我们几乎没有动一动,没有说一句话。那是不是会使我们成为更好的作家呢?我会这么想。我们学会了要更精确、更专注;我们学会了要更真实,也许还要更勇敢。我们中会有人成名吗?变得富有?而这又很重要吗?
“当作家,”戈登告别时这么说道,“是一种庇护,是无情世界中的一个避难所。”
我相信他。百分之百地相信。(文: 丽莉•塔克 译者:李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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