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絮语】中断了一段时间的“研究生专栏”重新登场。这篇是我安排给研究生的一篇作业。经过我的修改,已经全文在《天津日报》“满庭芳”版(2017年12月13日)上发布。
乔治·桑德斯和《林肯在中阴界》
南开大学 朱志远 蔡媛媛
现年58岁,素有“天才怪诞作家” 之称的美国作家乔治·桑德斯凭借其第一部长篇小说《林肯在中阴界》荣获本年度英国文学大奖曼·布克奖。
桑德斯一直以来以短篇小说享誉世界。早在1994年桑德斯就开始陆续发表中、短篇小说并多次获得国家杂志奖。1996年,37岁的桑德斯发表了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衰败时期的内战疆土》并入围海明威奖。此后桑德斯又陆续发表了三部短篇小说集:《天堂主题公园》(2000)、《在信仰国》(2006)、《十二月十日》(2013),并斩获故事奖、弗里欧奖等多个奖项。此外他的作品还包括中篇小说《菲尔短暂而恐怖的王朝》、童书《浮丽村固执的怪皮虱》以及小说《有关未来的两分钟笔记》等。
桑德斯是一位反乌托邦主义的讽刺小说家,其作品多选择荒诞的超现实主义背景并且充满罪恶、暴力等黑暗元素,他善于用幽默风趣的语言、古怪荒诞的小说设定和出人意料的情节铺陈揭示美国资本主义发展中的各种社会问题。但和一般讽刺作家不同,桑德斯的作品在揭露社会问题的同时也会隐约流露出他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比如他的短篇故事集《十二月十日》中的《逃出蜘蛛头》:故事背景是一个蜘蛛状的实验室,“蜘蛛头”是控制中心。一些科学家正在研制可以改变人情绪的各种药剂,并拿囚犯作为实验对象,企图控制人类的七情六欲。故事的主人公杰夫也是实验对象之一。多次实验之后,他醒悟到这些肆意操纵别人感情的实验是疯狂而不人道的,而自己即使袖手旁观也会间接使一些实验对象牺牲,最终他选择了自杀来救赎自己。
桑德斯荒诞的故事背景多来源于被放大的社会问题,他善于把社会发展中的矛盾放大到不合理的程度以引起人们的警觉,这样的超现实主义本身就有警世意味。在小说《逃出蜘蛛头》中,桑德斯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科技发展和人道主义背道而驰的社会问题。
尽管桑德斯通过作品所揭示的社会问题往往沉重而尖锐,但他幽默风趣的语言风格和别出心裁的情节设定却依旧俘获了不少读者的心。
回顾美国短篇小说的发展历史就会发现,桑德斯的作品延续了马克·吐温的幽默辛辣的语言风格,库尔特·冯内古特的超现实主义理念和唐纳德·巴塞尔姆的离经叛道的创作思想。要说桑德斯的不同,那大概就是他始终“善心未泯”,这也是他的小说中的救赎色彩的来源。据2015年3月13日的北京晨报消息,十多年前桑德斯乘坐的航班在从芝加哥飞往雪城途中与一群大雁相撞并险些坠毁,死里逃生让他觉得“世界美好到了极致”。随后桑德斯还修习了宁玛派佛教文化(藏传佛教四大传承之一),他说佛教的“本善”思想对他的创作思路和写作风格很有影响。2013年,桑德斯在雪城大学做了以“与人为善”为主题的毕业演讲(后被印刷成书),并说“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及时表达对他人的善意”。从他自身经历可以看出,这些就是《十二月十日》较之其前三部短篇小说集有较为浓厚的救赎色彩的原因。其中该书的同名故事《十二月十日》正是桑德斯悲悯情怀的代表作。总之,“救赎色彩”已经成为了典型的桑德斯风格,既不同于乔治·奥威尔的冷峻也不同于冯内古特的愤世嫉俗。
一般而言,悲悯色彩是讽刺小说家避之不及的。因为它会淡化故事本身的讽刺意味。然而桑德斯的故事中的救赎情节一般都发生在最后千钧一发的时机,这样的情节处理会引发读者思考:如果最后主人公没有这样抉择会导致怎样的结局?这会让读者在感慨之余多一份“警醒”,也就达到讽刺小说的“警世”目的,这可以说是这位天才作家的“法宝”。
纵观桑德斯的作品,不难发现桑德斯的创作经历了从对前人写作手法的继承到形成自己独特创作风格的转变。作为一个辛辣的讽刺作家、一个德累斯顿大轰炸的目击者,桑德斯从未原谅人类的种种罪行,但作为一个经历丰富的智者,桑德斯又不愿意放弃对所有人的希望,他在书中写道:“继续活下去,与亲人保持联系,生活中依然可能有很多点点滴滴的善良”。
由此看来,《林肯在中阴界》今日的成就应在意料之中。该书在2月份一经出版就轰动文坛,被《纽约时报》、《纽约客》、《华盛顿邮报》等三十多家权威媒体争相报道。据《华尔街日报》消息,这部小说的灵感来源于二十多年前关于林肯的幼子威利(11岁)不幸夭折的一则传闻。传说林肯在葬礼之后独自返回墓地抱着儿子的尸体痛哭,这个画面在桑德斯的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最终促使他落笔成书。
桑德斯在书中进行了一场大胆的文体实验:整本小说仿佛是在一个由对话组成的电影剧本中穿插了各种关于林肯的新闻剪报——一些是真实的历史新闻,一些则是桑德斯的杜撰。他在自己第一部长篇小说中尝试如此新颖的叙事手法,颇有点向先锋小说致敬的意味。
故事基于真实历史事件:1862年正值南北战争焦灼时期,2月20日,林肯感染伤寒的幼子威利在林肯夫妇举办宴会时病情恶化去世,后被葬在橡树公墓。小说中威利死后灵魂出现在公墓,并结识了故事的几个主要叙述者:汉斯·沃尔曼(中年印刷工,在和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子圆房前不幸被房梁砸死)和他的好朋友罗杰·贝文三世(年轻的同性恋者,在遭到情人抛弃后自杀身亡)。两人死去都已20余年,却坚持认为自己只是生病了,不肯进入轮回。他们称自己的棺材为“病匣”,称自己所在的公墓为“医院的院子”,公墓里的鬼魂有些还没有准备好死去,有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因此逡巡不散,他们所在的空间就是藏传佛教所谓的“中阴界”。
小说中出现的幽魂多是悲惨者、被剥削者和无产者的形象,他们之中有士兵、杀人犯、名誉扫地的银行职员、强奸受害者、猎人等。借众多鬼魂之口,桑德斯得以把美国资本主义发展中各种尖刻的社会问题,如性别歧视、种族歧视、后殖民主义等,揉合到一本书中。通过幽魂林肯这一角色的串联,桑德斯多角度地展示了美国内战时期处于战争压力下的美国现实,以及“处在普通和非凡压力下的人类自我。”
桑德斯通过这部作品也向世人宣告了他对“包容融合”的和谐社会的信仰。甚至可以说,这是桑德斯的政治主张。他相信“共情”(即“同理心”)就是解决美国众多社会问题,维护国家统一的办法。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奇特的时代,核心问题非常简单:我们是否抱持着那份古老的信仰,并努力以爱意回应他人?并且是否相信这么一个理念:那些看似是他者的并不是别人,只是另一个时候的我们自己。”
回顾桑德斯历年的作品可以发现,这位传统的讽刺小说家逐渐由一个批判者转变成了一个呼吁者。如今桑德斯已经把《衰败时期的内战疆土》和《海橡树》搬上了银屏,《逃出蜘蛛头》的版权也卖给了康泰纳仕制片公司,而且这位天才作家的创作热情依旧高涨,他的下一部作品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