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1879-1955)是一位诗人,同时也是一位律师。他多在夜晚完成他的诗歌创作。这些诗歌又大多是在他清晨步行去上班的路上构思出来的。他的父亲是一位律师。迫于父亲的压力,他不得不学习法律,并且最终从纽约法学院毕业。
不过在婚姻问题上,华莱士还是违拗他父亲的意愿,娶了一位出身寒微、学历不高,但却端庄美丽的埃尔希·凯切尔(Elsie Kachel)为妻。婚礼当天,他的家人没有一位到场送上祝福。在他父亲有生之年,华莱士再也没有跟他的父母说过话。这桩没有收到祝福的婚姻最终也没有圆满。据史蒂文斯夫妇唯一的孩子霍莉(Holly)讲,她的妈妈精神上有问题,总是怀疑邻居这样那样。她还不允许任何其他的孩子到家里来玩。当史蒂文斯因患癌症去世前再次住进医院的时候,他的太太一次也没有到医院去看望过他(只是他的女儿霍莉天天在那儿照看着他)。至于医院方的牧师极力渲染的所谓史蒂文斯的受洗和皈依,霍莉对此表示了不屑。她说她天天去医院,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方面的迹象,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虽然史蒂文斯时时处处谨慎行事,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说他太太的不是,但是生活带给他的深刻的悲凉和伤感——与父母反目、婚姻生活毫无幸福可言——还是出现在了那些从未在诗集中出现的那些诗歌里,比如这首《错爱》(Red Loves Kit):
Your yes her no, your no her yes . . .
(你说‘是’她说‘不’,反着来说也不行……)
Her words accuse you of adulteries
(信口雌黄说你通奸)
That sack the sun, though metaphysical.
(颠倒黑白让你无处申冤。)
True, you may love
(实话实说吧,你也许爱她)
And she have beauty of a kind, but such
(那一份美貌却也是别有风情)
Unhappy love reveals vast blemishes.
(怎奈何掩不住的瑕疵尽显这份爱的不幸。)
在这一背景下,这部新的史蒂文斯“诗选”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它要将这样暴露生活隐私的诗作剔除出去。于是它给人的印象就是,这部诗集中的诗歌仿佛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所作,没有任何个人的悲伤和不快,诗人的笔墨所及似乎只有想象和现实之间的联系而已。史蒂文斯本人认可这种片面的描述;并不完全是他的读者的创造。问题是这样的认识是不对的。由于他极端地寡言少语(这和他说崇拜的艾米莉·狄金森极为相似),史蒂文斯在诗歌中多用象征,而不是简单直接的描述。和狄金森一样,虽然他对隐私守口如瓶,但是史蒂文斯还是拥有大量的读者和拥趸。而我们今天才得以更多地了解到了他的痛苦和悲哀。
1954年,史蒂文斯同意让阿尔弗雷德·诺普夫公司出版他的《诗歌选集》,以庆祝他的75岁生日。此后不到一年时间,史蒂文斯便与世长辞。尽管后来还有一些他晚年的诗歌出版,但是我们主要还是通过《诗歌选集》才对他有所了解。1997年,美国图书馆给我们提供史蒂文斯全部的诗歌和散文。经过华莱士·史蒂文斯杂志(The Wallace Stevens Journal)编辑、《剑桥华莱士·史蒂文斯学习指南》(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Wallace Stevens)的编辑约翰·E·塞里奥( John N. Serio)的编纂,我们现在捧在手上的是一本真正的“诗歌选集”。那么那些被隐去了呢?那些少年读物、有关不幸爱情的那些从未发表的诗歌、比较枯燥的措辞实验、还有一些很不适合阅读的晦涩的诗作。塞里奥煞有介事地选择了史蒂文斯的主要诗作,似乎是在宣布没有这样的诗歌,史蒂文斯就不是他史蒂文斯了。
在他的散文中,史蒂文斯谈了许多有关其诗歌的优美和杰出。他72岁那年从美国诗歌协会接受了金牌奖章。在他的获奖词中,他谈到诗歌精神作为良知的伴侣、诗歌是在践行良知的观点时说:“每一个个体的诗人,不管他本人背负多少缺陷和不足,都会一生受其内在的良知伴侣的推动。而这种良知伴侣从根本上来讲就是存在于他们的思想和内心的诗歌天赋。我之所以讲‘良知伴侣’是因为对于每一位真诚的诗人而言,真诚的诗歌就是良知的行为体现”。
这是有关诗歌的精神和行为的一种严厉的伦理观。这种伦理观对于他早期的读者来说可能甚为陌生。以他1923年的诗作《小风琴》(Harmonium)为例,这是一组由一系列谐趣横生、又不乏思想深度的小诗组成的,意在愉己悦人的诗歌作品。其中包括“松树林里的矮脚鸡”和“坛子轶事”等。另一方,组诗《小风琴》中又包含了一首史蒂文斯最为伤感的诗歌之一,“雪人”(The Snow Man)。在这首诗歌中,一个男人意识到他必须做出某个由永久不变的冬天构成的东西:冰、雪、常青树、风;并试图看到一种“无所不在眼前,又一无所是”的景象。
在史蒂文斯的一生中,他的诗歌没有停止过在热情洋溢的语言和新英格兰的简约风格之间、在英格兰的(也包括宗教的)曲径通幽的修辞手法和他所认为的更加真实并且更加真诚的直描之间的摇摆振荡。他常做非此即彼的选择。其实上述对立都是他真实感性的一部分。是更欧洲化一些还是更美国化一些,这对于他已经成为了一个问题。他必须兼顾两者,在纵情于感性的同时,还要直面其日暮西山的悲凉。
史蒂文斯的良知让必须面对他那个时代的主要问题:宗教的日渐式微、物质世界的冷漠本质、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理论、经济大萧条的影响、哲学知识的不确定性、以及当前和将来的美国文化走向渊博的可能性,等等。其他人也对上述这些问题有所触及。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够像史蒂文斯那样,对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能够产生一种直觉的感应,并将他对外部世界的感应转化成前所未有的诗句,并形成其独有的艺术风格。我们现在把这种风格称之为“史蒂文斯风格”,(Stevensian)就像我们说“济慈风格”(Keatsian),或者“叶芝风格”(Yeatsian)一样。 他最终获得对大千世界的坚定的感知——这个世界因为有了人的努力而富有了尊严;当然,在这个宇宙里,人的努力又总是被包围在那些“无知”的创造和毁灭之中,而人只是构成这个宇宙的一部分而已。
约翰·塞里奥引人入胜的导言以及资料翔实的大事年表将百年之后的读者引领到史蒂文斯的诗歌世界。这些新一代史蒂文斯的读者会发现魅力不仅在于其风格还在于他的良知、不仅仅在于其轻快活泼还在于他的真诚和忠实、不仅仅在于其悲剧性的情感还在于他的诙谐幽默的辛辣讽刺。史蒂文斯热切地渴望成为一位运用美国英语的20世纪的美国诗人。在这一点上,他远胜艾略特,或者庞德。他是幸运的——因为他从未停止过创作,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诗歌天赋在他的创作实践中得到了不断地提升,从未有丝毫的减弱。
【此文系根据这篇文章编译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