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劳拉的原型

如果你对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本人的生活经历有所了解的话,你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在他的小说作品中总是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死亡和失落的气息。

纳博科夫出生于圣彼得堡的一个富庶的贵族世家。俄罗斯革命之初,他们被迫举家逃亡,在柏林避难。1922年,纳博科夫的父亲,一位自由派人士,在一次集会上为了保护另一位免遭暗@杀而惨遭毒手。在德国纳粹势力逐步强盛的过程中,纳博科夫及其妻儿又被迫流亡美国,过着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生活。尽管他远离了俄罗斯,并且成为了一位伟大的英语风格大师,但是流亡者的疏离感和思乡情永远割舍不断,并且时时闪现在他的那些表面上轻松幽默、富有睿智的文学创作之中。

事实上,死亡在纳博科夫的人物身上出现得总是那么迅捷、多样而又不动声色。比如,在那部著名的小说《洛丽塔》(Lolita)中,关于叙述者母亲的死就只是在括弧中用两个词一带而过(野炊,闪电)。而他作品中的其他死因则包括烈火、毒药、滑雪、自杀、汽车事故、扼杀、枪击、各种各样的病痛,以及消防队。真可谓花样繁多。

《劳拉的原型》(The Original of Laura)是纳博科夫生前的一部未完成的作品。作者的遗愿是将这部手稿毁掉。而他的儿子迪米特里在经过了长期的痛苦的抉择之后,决定不听从他父亲的遗愿,将手稿整理出版了。在这部作品中,主人公菲利普是一位作家、神经病学家,也是一位信奉尼采式的行动意志的人。作者把他的死看着是进行自我身体逐步毁灭的一项实践——他从自己的脚趾开始,让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死亡。这是作家试图完全控制其自我全部生活的终极幻想。

菲利普强调说,“通过自我消解达到死亡的过程给人带来了最非同凡响的欣快感”。

据他的儿子迪米特里讲,纳博科夫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在瑞士洛桑的一家医院期间,就像着了魔似的在索引卡上创作这部有关菲利普的古怪故事。他同时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的妻子薇拉说,如果他最后不能完成这部作品,那么《劳拉》就该被付之一炬。

薇拉·纳博科夫(当她的丈夫认为《洛丽塔》将永远不被人理解,而准备将其烧毁的时候,是她救出了《洛丽塔》。)没有去执行这项使命。他们的儿子在回忆时写到,他母亲的拖延是因为她的年老体衰,更是因为她对丈夫的无限热爱。到了迪米特里手中,这项使命又被一再拖延。多年以后的今天,迪米特里觉得,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的父亲在天有灵,应该不会反对将《劳拉》公诸于众。

迪米特里出版《劳拉的原型:(死亡当游戏)》(“The Original of Laura: (Dying Is Fun)”)的做法正确吗?那些索引卡真的像迪米特里所说的代表了他父亲的创作精华了吗?这部残缺的手稿包含了一部伟大的、具有开创意义的激进作品的全部要素了吗?或者说,这部手稿是否也像海明威的那些死后出版的手稿一样,只是其全部作品中比较拙劣的代表呢?

无论如何,出版这部未完成的手稿确实会对追求艺术严谨、讲求精益求精的艺术家帮倒忙。在纳博科夫去世后出版的《妖人》(The Enchanter)就是个现成的例子——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完全不能与作家的其他作品相提并论。

然而,这部残缺不全的《劳拉》自然会激起纳博科夫拥趸的无线热情:作家的那些经久不衰的主题和挥之不去的痴迷情思贯穿在菲利普的故事情节之中——菲利普体型肥硕,而双脚却出奇地纤小;他的妻子弗洛拉狂放无忌,纵欲滥交;而弗洛拉似乎就是一个名叫“劳拉”的虚构人物的灵感源泉。

和《洛丽塔》中的女主人公一样,弗洛拉-劳拉也是一个小美人精。她吸引了她母亲的情人的目光。在这部作品中,这个讨厌的男人是一位名叫胡伯特·H·胡伯特的英国人(这个名字自然会令人联想到《洛丽塔》中亨伯特·亨伯特)。和作家早前的许多作品中的主人公一样,菲利普也是一位作家,他在生活和艺术之间的交易反映出了纳博科夫自己试图将生活和艺术完美结合的勉力尝试。

《劳拉的原型》还有其颇具反讽意义的一面,即其作品的形式——未完成的手稿。这会令人想起纳博科夫本人最偏爱的一种表现手法:即所谓一系列奇怪的纸张或者残缺不全的碎片概念。这种手法在他的《洛丽塔》和《灰火》(Pale Fire)中都有经典的运用。这种手法不仅仅是不懈追求创新的纳博科夫所采用的一种聪明的后现代主义的叙述框架,而且也是有关艺术及艺术家关系的一种隐喻,是对神秘莫测的创造力的一种深度思考。

【本文系依据这篇文章的译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