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译林出版社yilinpress第6堂名作家文学课
阿摩司·奥兹,1939年生于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文学与哲学学士,牛津大学硕士和特拉维夫大学名誉博士,本·古里安大学希伯来文学系教授。著有《何去何从》、《我的米海尔》、《了解女人》等十余部长篇小说和多种中短篇小说集、杂文随笔集、儿童文学作品等。他的作品被翻译成三十余种语言并获多项重大文学奖,包括“费米娜奖”、“歌德文化奖”、“以色列奖”和2007年度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奥兹不仅是当今以色列最优秀的作家、国际上最有影响的希伯来语作家,也是一位受人敬重的政治评论家。
报纸上的广告引诱我们有些人去学习各种各样的快速阅读课程:这些广告承诺,我们只需交纳一笔小小的学费,就能学会如何节省宝贵的时间,学会每分钟看五页书,如何一目十行地浏览,如何略过细节,迅速到达最后一行。可实际上,阅读的乐趣和其它的乐趣一样,应该是小口啜饮,慢慢品味。
我们上六年级或七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的护士走进我们的教室,英勇无畏地走到三十个男孩子中间,揭示了生命的事实。这个护士的胆略真是惊人;她毫不畏惧地向我们展示了各个系统及其作用,在黑板上画出生殖管道的示意图,描述了所有的器官,讲清楚了所有附属物的作用。她什么都给我们讲了,无一遗漏,卵子和精子,各种膜和运作机制。她接着给我们做了一场真正恐怖的演示,把我们吓得毛骨悚然,她描述了卧在性交大门口的两头恶魔:怀孕和性病。我们都惊呆了,吓坏了,两个小时后,我们离开了教室。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但已经或多或少弄明白了,什么东西应该进到哪里去,什么东西应该接受什么东西,我可能会遭遇到什么样可怕的灾难,然而那时候,我这个孩子还弄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神志健全的人从一开始就心甘情愿被抓进这令人恐怖的笼子里。恰巧,那个精力旺盛的护士虽然毫不犹豫地给我们透露了所有的细节,从荷尔蒙到各种腺体,然而,她却略过了一个微小的细节:她没有告诉我们,甚至连暗示都没有,这个复杂的过程也伴随着,至少偶尔,某些乐趣。或许她觉得,不讲这些,就会使我们天真无邪的生命更加安全吧。或许她也不知道。
这正是文学界的有些人对我们做的:他们什么都分析到了,分析得令人作呕,技巧、主题、逆喻和转喻、寓言和内涵、隐含的犹太典故、潜在的心理基调及社会含义、原型人物和重大的主题,等等等等。他们单单把阅读的乐趣阉割掉了——只是一点点——免得它碍事;以便让我们记住,文学不是玩游戏,而一般来说,生活也不是野餐。
然而,果戈理笔下的鼻子、伊兹哈尔笔下的橘黄色调、阳台上的母牛、雅各布·沙卜泰笔下的叔叔们,甚至卡夫卡笔下那恶魔似的马——所有这一切,除了给我们提供了教育、信息等众所周知的大餐外,还诱导我们进入一个有乐趣、有快乐的游戏的世界。在所有这些小说里的不管哪一篇,我们都能获得一些“圈外人”不允许获得的东西:不仅仅是对我们熟知的世界的反映,也不仅仅是进入未知世界的旅程,而恰恰是触摸那“不可思议的”东西时的那种魅力。然而,一旦到了故事的里面,它就变得真实可信了,我们就可以用我们的感觉和恐惧,用想象力和激情去把握它。
阅读的游戏要求读者您积极地参与,把您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及您自己的纯真感情,还有审慎和狡黠,带入这个领域。作品的开篇合同有时是捉迷藏,有时是“西蒙说” ,有时候则更像是棋类游戏。或者是扑克牌。或是纵横字谜。或者是恶作剧。或是请君入迷宫。邀人共舞。或者是一种嘲弄人的求爱,承诺了却不兑现,或者兑现错了,或者兑现的是从来没有承诺的东西,或者只是兑现一个承诺。
最后,和任何合同一样,您如果不阅读那些小字的附属细则,您就会上当受骗;不过,您有时候上当受骗恰恰是陷入了那些小字的泥潭中不可自拔,从而只见树木而不见森林。
我的邮箱里每天都塞满了请我出席各种会议和座谈会的邀请函,请我在会上讲“阿以冲突在文学中的形象”或“民族在小说里的反映”或者“文学作为反映社会的镜子”之类的题目。但是,你如果想要的只是照照镜子,那干吗还要读书呢?
很久以前,在一片裸体海滩上,我看到一个男子,赤身坐着,津津有味地沉浸在一期《花花公子》杂志里。
就像那个男子一样,好的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应该进入作品中,而不是停留在作品之外。
摘自《故事开始了》 杨振同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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